好文分享（14）我们苦难的马戏班

《我们苦难的马戏班》

【 夏宇 · 诗 】

终究是不喜欢什么故事的
可头发   却已慢慢留长了
当没有人知道如何旋转譬如你
背着海。骰子停止的时候
第几次永恒又回到偶然   你留下来
你留下来好不好

用芹菜拌胡萝卜和鲔魚
又是鱼我最爱的鱼。
有人喊我的名字像夏天
冰块沿着杯缘撞击
你的眼睛重新闪烁如年少时
书上划线的警句

终究是要死于虚无的
可是琴　也要这样慢慢弹着的
你背着海来看我的下午
带你到我温暖柔软的洞穴
豢养你在我唯一的洞穴

原来原来是这样爱过的
却也否认如涂改过的诗句
为你弹一些刚写好的歌
顺风时带到远地：
" 曾经向往的一种自由像海岸线
可以随时曲折改变；
曾经爱过的一个人
像燃烧过最强也最快的火焰。 "

譬如花也要不停地传递下去
绕过语意的深渊，回去简单
来到现在───永无休止的现在

当一切都在衰竭
我只有奋不顾身
在我们苦难的马戏班
为你跳一场歇斯底里的芭蕾

诠释：

詩的開始提 到「故事」 ，我們對於 「故事」的 認識，
向來是充滿 戲劇與坎坷 的，人都喜 歡聽故事， 卻少有
人真正的喜 歡成為一個 故事中的人 ，那麼多複 雜的情
節出現在生 命之中，是 難以承受的 ，因此詩人 說「不
喜歡」，即 使如此，「 頭髮仍會變 長」，詩人 以頭髮
變長這種無 法抗拒的事 件，來講述 自己遭遇如 同故事
的複雜遭遇 也是無法抗 拒，就算不 喜歡，都身 不由
己。另一方 面，「頭髮 慢慢變長」 也是在表達 時間的
流逝，而時 間的動感也 出現在下面 的詩句中， 例如
「永恆又回 到偶然」、 「回去簡單 ／來到現在 」等。
「骰子」則 令人聯想到 大富翁的遊 戲，生命充 滿命運
與機會，因 此在接下來 的一句如此 寫﹕「第幾 次永行
又回到偶然 」，生命的 變化無法掌 握，本來以 為會永
久存在的（ 譬如愛情） ，卻在某個 時刻變成只 是偶然
的一瞬，詩 人忍不住的 發出直接而 卑微的懇求 ：「你
留下來／你 留下來好不 好」。最尋 常的口語， 卻是最
動人的情感 展現。
詩的第二節 提到「我最 愛的魚／有 人喊我的名 字像夏
天」，不禁 讓人懷疑， 這是詩人夏 宇名字的一 種暗
示？在夏天 時，「冰塊 沿著杯緣撞 擊」，是這 麼清涼
而美好的碰 撞，因此「 你的眼睛重 新閃爍」如 同警
句，似乎美 好是可以回 頭的，可是 無奈的是， 一切一
切最終是走 入虛無，會 化整為零， 會死去，愛 情如
是。
第三節則表 現詩人的一 種強烈渴望 與想像，海 是自由
之域，而詩 人想像或者 回憶「你背 著海來看我 的下
午」，詩人 帶領愛人到 他「溫暖柔 軟的洞穴」 並且
「豢養」愛 人，以「豢 養」這樣的 詞彙，似乎 是對待
一種寵物的 無條件寵溺 ，或是不顧 對方意願的 霸佔。
「原來原來 是這樣愛過 的」，說明 了這一段愛 情曾經
激烈存在著 ，詩人卻說 「卻也否認 如塗改過的 詩
句」，對一 個詩的作者 來說，詩寫 得不夠好才 有塗改
（否認）的 必要，那愛 情呢？與愛 人之間究竟 發生了
甚麼事情， 讓人必須否 認這段愛的 存在？這讓 人想
到，年輕時 期，我們往 往愛得衝動 而激烈，這 是真
愛，卻也可 能是傷害， 詩人在此處 雖然沒有明 說否認
愛的原因， 但讀者卻可 以自由心證 ，對詩的詮 釋是讀
者的權力。 第三節後半 ，寫到詩人 為愛人彈一 首歌，
並且「順風 時帶到遠地 」，此處的 「遠」並非 物理空
間上的距離 ，而是指愛 人所在的地 方，因為愛 人的身
與心已不在 自己身邊， 才會感到遙 遠。
「曾經嚮往 的自由像海 岸線／可以 隨時曲折改 變；／
曾經愛過的 一個人／像 燃燒最強也 最快的火焰 」，這
一段文字在 詩人特地框 上引號，應 該就是詩人 寫給愛
人的歌詞， 自由是人人 嚮往的，但 自由也可能 是愛情
走上寂滅的 原因，激烈 兇猛的愛情 如同火焰， 但最終
也會因為對 自由的嚮往 ，愛情火焰 燃燒後剩下 灰燼，
如同第二節 所言：「終 究是要死於 虛無的」。
末節詩人說 ：「繞過語 意的深淵， 回去簡單」 ，便是
對迂迴暗示 的捨棄，在 愛情中投降 ，「簡單」 的話語
正如同前面 所言：「你 留下來／你 留下來好不 好」。
即使「一切 都在衰竭」 ，愛人也愈 趨愈遠，詩 人唯一
能做的也只 能「奮不顧 身／在我們 苦難的馬戲 班／為
你跳一場歇 斯底里的芭 蕾」，似乎 是可以作為 一種堅
定的誓言。 題目名為「 我們苦難的 馬戲班」， 馬戲班
中，有著踩 球的動物、 跳火圈、走 鋼索，如同 小丑一
般危險賣命 的演出以博 得觀眾的笑 聲，看起來 帶給他
人歡樂的馬 戲班，對馬 戲班成員本 身，其實是 苦難而
充滿危機， 而這，不正 是一個卑微 的求愛者， 努力為
愛人所能獻 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