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

他活在一个弥漫着臭味的空间里，一个凋零的梦境。纸皮箱是他的床，垃圾堆是夜晚保暖的工具。孤戚，他的世界里只有这样。

他的出生遭到每个人的唾弃，一只眸子先天性失明，皱巴巴的粗糙肌肤包裹着他的全身，一大片呈褐色的胎记永远烙印在他容颜上。脚一长一短，短的部分长度只达膝盖，走起路来是边爬边走的。他是一个畸形儿，这是所有人一致认为的，就连他自己也不容否认。

父母厌恶他，在他出世不久便将其丢弃在一所孤儿院门前。院长的收留并不代表那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孤儿院的孩子们排斥他，时常遭遇他人的虐待直至伤痕累累，这是他每天在孤儿院必经的过程。

他的心，麻木了。他只想继续窝在自己的被窝里，夜晚时分当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中，他会悄悄起来舔舐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身躯，这是他自我安慰的一种方法。他喜欢这里，即使这是一个抵不了寒冷的被窝，即使这是一个天天饱受欺负的地方，他也不介意。他只期望自己能在这度过余生。

但是，他的期望变成了奢望。

二〇一四年七月二十日的夜晚，他又再次被欺负了。

孤儿院里的恶霸，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夺走了他唯一的被单。寒冷、无助、委屈笼罩着他娇小的身躯。他蹲在角落，双手环保着自己不停地颤抖。他的容忍却换来了别人的耻笑。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指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一句又一句辱骂接踵而来。

“快看快看，那个胆小鬼脸都发青了！”

“活该，谁叫他是畸形的啊！”

“哈哈，好好笑哦！”

“可怜的……”

一瞬间，愤怒取代了他所有的胆怯与懦弱。

“够了！”他朝着那群人怒吼，那是他第一次发火，当众回了恶霸一拳。鼻血哗啦啦地飙了出来，血腥的画面映入眼帘，孩子们都被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坏了。

“呜哇——”恐惧的尖叫声与阵阵的哭声霎时填满整个孤儿院。他知道，他的生活因为那一拳而彻底被毁了。

那一夜，他被赶出了孤儿院，从此流离失所。雨仍不停地下，就像是在哀悼他的遭遇一样。孤儿院里传出其他小孩的啜泣声，他也是一个小孩，却从未哭过。因为他知道哭泣只是为了让别人怜惜自己，宠溺自己。他呢？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哭？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开始一拐拐地寻找安顿的地方，他是个畸形儿，夜晚在灯光的照射下那可怕的脸孔更是吓着了不少路人。他被厌恶、被吐口水、被臭骂，甚至会惹来一群人围殴。

倦了，心倦了。

他只是活得更加小心翼翼，连晚上独自舔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他随地坐在一堆垃圾旁，在地上铺起几张破烂的纸皮就睡了。夜晚风拂过也是冰冷的，冻得他手指开始僵硬，一粒粒像是红豆的冻疮骄傲地生在自己的手上。他只好随手抓起一包包垃圾堆在四周取暖。有些垃圾含有食物的渣滓，溅得他全身都是，他却不以为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衣衫变得褴褛，腐臭味弥漫在整个空间。他没有洗澡，只是坐在一头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路人经过时都会投来鄙视的目光，有些会选择无视他加快脚步走过;有些则会投给他几枚硬币作为施舍。

他讨厌别人的施舍，讨厌别人的怜悯，却又无可奈何地靠人们的怜悯之心讨饭吃来继续活下去。

每天都是如此。

他总会迷惘地呆在同一个地方，久久都没有任何反应，仰头望天，看太阳移动的影子。从东边转去西边；从晨曦至黄昏，黄昏至黑夜。有时候饿了，会提着乏力的身躯到隔壁街的小吃店乞讨，所有人看到他的出现都是蹙紧眉眼。他举着一个破旧的饭碗，小心翼翼地靠近，害怕再次有人看到他那张可怕的脸而受惊吓。

“哎呀，你这个死乞丐，又来要饭？”老板一声呼喝，拿起一个小馒头就扔在地上。“去去去，给我滚开！”

他的动作僵了片刻，却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拾起地上的脏馒头，狼狈地跑了。

那不是第一次了，在乞讨时别人总会厌恶地将食物抛在地下，让他弯下腰拾起脏食物。也许所有人都不知道，乞丐也有怕脏的时候。

就在自己悲伤至极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一个小女孩毫无畏惧地朝他走了过来，将棒棒糖交到他的手里，微笑道：“哥哥，给你。”

禾风吹拂着小女孩稚嫩的脸庞，微笑就似一朵朵盛开的花，不停地充斥着内心。

因为女孩的出现，因为一抹微笑，他开始犹豫、踌躇。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脸孔竟然没有吓着如此单纯可爱的小女孩，她更是不怕脏、不怕自己身上的异味，亲手酱食物递给了自己。

但，就在下一秒——

“不要同情那些乞丐！”

一名少妇倏然拉起小女孩，“你看看，多脏！”嫌弃的目光再次投来，握在手心的棒棒糖一时不稳，跌在地上碎成两半。

没了，一切都没了。

小女孩哭着被她母亲拉走，他目送她们渐远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像是自嘲般。

在全世界的人眼里，乞丐需要的就是同情与施舍，但在他们自己的心里却明白，他们需要的只是温暖与支持。

一抹微笑，一句“加油”。对他而言是多么与众不同。因为放弃了自己，他选择静静地躲在世界的另一头等待生命的总结。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期望奇迹的发生，会有人告诉他，他不是畸形的，他，只不过是比较特别的人类而已。

没有。

也再也不会有了。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已成碎片的棒棒糖，一小时，两小时，整夜也是如此。

『不要以为畸形儿就是怪异的一族，他们是人，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他们也有。但这丑陋的世界，让他们封存了那颗心，任谁也融化不了。他们只是比普通人更特别一点点。如果，非要说什么与众不同的话，或许，他们的心比任何人都还要善良。』

---全文完---